何帆：创新有时用不着管理，更多是一种“黑帮文化”

　　近日，在由北大国发院博士论坛、中信书院、新华网思客共同主办的论坛活动中，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何帆发表演讲。本文根据演讲内容整理。

　　成功是个别现象，失败才是常态

　　如果你到机场坐飞机，可能会去逛一下机场的书店，如果你到机场的书店，可能你会发现书店里有一个电视，电视里有一个人在滔滔不绝地讲话。这个人长得很丑，但是口才很好，不停地在那里讲。讲什么呢?讲他为什么成功，讲很多独特的成功秘诀。

　　有一名技术男，是一位民工大叔，下班之后非要住到公司里，保安说这非常不好，因为公司里不能洗澡。但这对他来说不是个问题，因为他不洗澡。后来这个民工大叔摇身一变成了小鲜肉，开始卖小苹果，卖得很好，再到最后，他是如此成功，他不再卖苹果了，他开始卖别的，卖什么呢?他跟大家讲为什么成功，为什么他这么成功。

　　很多人都在教我们如何成功。管理学里面第一本销售上百万册的书叫《追求卓越》，这本书里找到了很多卓越企业。什么叫卓越企业?卓越企业不单是好的企业，而是永远都能够好下去的企业，是能够基业常青的企业。所以这本书非常的流行，大家都在看这些企业是怎么成功的，怎么向卓越企业学习，自己也能成功。两年以后，商业周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把《追求卓越》这本书里讲过的卓越企业又拿过来一个个看，仅仅两年之后，43家卓越企业里已经有14家遇到了严重的问题。再过几年，基本上一半以上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市场经济的竞争是非常残酷的。其实世间万物都是这样，大自然比市场经济的竞争更加残酷。到现在为止，地球上已经存在过的物种有99.9%都已经灭绝了，成功是很个别的现象，失败是常态。

　　成功有时候靠的不是英明决策，而是运气

　　可是，为什么我们会只看到最后的成功呢?这叫生存者偏差。你只看到乔布斯现在非常的成功，但是当年在互联网泡沫的时候，有很多的企业可能比乔布斯的企业还有创新精神，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里去了。所以你看到的只是能够生存下来的成功者，而这个样本是有偏差的。所以这就提醒我们在管理思维里要破除很多的盲区和偏见。

　　我们经常会受生存者偏差影响，但实事求是地讲，在成功的过程中，有很多时候靠的不是英明决策，有纯粹的运气因素。过去我们往往会盲目地相信因果关系，你做了这件事情，一定就会成功。因为马云做了这件事情，他成功了，我做这样的事情，我也会成功。马云做那件事情和他成功之间并没有因果关系，你做这件事情和你的成功之间也不可能有因果关系。所以很多时候，我们更多只会发现相关关系，但是没有办法寻找到因果关系。

　　过去的时候，我们都是相信标准正态分析，如果这个世界是很正常的，那么这个世界应该是标准正态分布。就是优秀的人很少，笨蛋的人也很少，大部分人都是在中间。但是如果按照标准正态分布的话，我们无法理解我们的经济体系。

　　过去的时候，我们对很多理念是坚信不疑的，但是现在你会发现很多坚固的东西都有可能会动摇。所以首先就像马克思所说的，你要敢于怀疑。为什么?如果你想去做创新，如果你想有改变的话，我们更多的要向生物学去学习。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创新就是基因的突变。基因会突变，因为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基因的突变是错的。就好像你抄一本书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错别字，所以它跟原来不一样了。所以大部分的创新都是盲目的，大部分的创新到最后很可能都是错的。

　　避免致命错误，但别怕经常犯小错

　　过去的时候，《进化论》里头经常会讲到优胜劣汰。很多人误以为优胜劣汰就是努力让自己变成最优的，然后淘汰最差的。实际上优胜劣汰不是由你个人去选择的，优胜劣汰的机制其实叫自然选择，是由市场的环境、自然的环境最后决定你到底是不是那个适者，所以这是你没有办法控制的。我们只能先在盲目尝试之后，有了一个自然的淘汰机制，这个时候我们才会去复制那些可能已经生存下来的经验。但是如果你要想做最开始的那个创新者，而不是后面的追随者的话，你必须要懂得这个世界是如何的复杂、必须要学会承受更多的风险。

　　在这个纷纭复杂的世界里，怎样才能够避免失败、怎样才能更好地创新?

　　第一，我们必须要知道这个世界是没有办法预测的。如果谁告诉你明年的中国股票市场会涨到多少，他是在骗你，未来是不能预测的。但是未来不能预测并不意味着我们会陷入不可知论，我们要学会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里寻找万物之间的联系。

　　第二，没有创新，就没有办法生存。但是大家千万不要把创新想得太过于复杂，创新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能创新，而且必须要创新。

　　第三，要避免犯致命的错误，但是要经常犯小的错误。尤其对年轻人来说，趁着在年少轻狂的时候把能犯的错误全部都犯了。有人没有犯过错误，很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机会犯错误，所以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说法，犯过错误之后不想再犯错误了，那才是值得信任的。

　　第一点，这个世界是不可预测的。因为这个世界本身是一个复杂系统，复杂系统在本质上是没办法预测的。最简单的复杂系统是沙堆，你有没有想过，你把这个沙堆越堆越高，也不可能把这个沙堆一直堆到月亮上。因为当沙堆堆到一定程度，你再往上堆一粒沙子的时候，这个沙堆就会倒塌，但是你不知道堆到多少粒沙子的时候它会倒塌。当中国的股票已经到达四千点的时候，你已经知道这里头有风险，但是你不知道风险什么时候到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计算机能给预测出来复杂体系，怎么办?要寻找万物之间的普遍联系。看起来没有联系的事物之间是有联系的。

　　我们如何去创新?创新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做到的，但是创新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神秘。不是说只有你当了北大教授、评上了中国科学院院士才能够创新，每一个人都能创新。因为这个时代的创新主题是混搭，混搭是这个时代的时尚主题，每个人都会混搭，中国人最早穿西装的时候就是混搭。

　　不知道大家是否玩游戏机，在家用游戏机市场上，过去有两个巨头，微软和索尼。由于传统游戏机主要是给骨灰级的玩家设计的，所以对图象的要求非常高，但是开发图象处理技术要消耗大量的资金，所以到最后索尼和微软是赔钱的。这个时候出来了一个日本的游戏机公司，叫任天堂，要开发一款新的游戏机操作系统。我们知道撞车的时候，安全气囊会弹出来，就是因为这里面有一个加速机，猛踩刹车的时候，它会按照原来的设定自动弹出来保护我们。任天堂就决定把加速机和游戏机结合在一起，做出来的游戏机非常丑。专家说这么丑的东西你们都敢拿出来卖?但是市场反响非常好，而且女性也开始购买，用来减肥。因为用这款游戏机玩一个打网球的游戏、跑步的游戏、拳击的游戏，都要动起来，所以对女性很有吸引力。一个小小的混搭最后改变了整个游戏机的竞争格局，所以说创新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去学会在你已经存在的事物之间用一个新的眼光去看它，用一种新的组合去把他们重新创造出来。

　　第三，我们要犯错误，但是要避免犯致命的错误。如果出现致命的、系统性的风险，会有灭顶之灾。

　　如1929年的股灾最后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经济大萧条，所以我们要防止的是出现系统性风险。

　　怎么样才能够防止系统性的风险?最好的办法是先释放出来风险。为了避免犯大的错误，要先犯小的错误。

　　美国的皇室公园原来经常会出现火灾，经常是一大片森林全部烧没了，一开始采取了零容忍的策略，哪里有火灾，必须第一时间把火扑灭，但是结果却是火灾越来越多，为什么?因为一有火就扑灭，森林老化的速度会提高，于是森林里到处都会是枯枝败叶，一旦起火，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终于，皇室公园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火。在那之后，皇室公园改变了策略，如果火灾是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就不去扑灭，有时候甚至会主动放一把火。为什么?要烧出来隔离带。这样的话，当出现森林火灾的时候，烧的地方会局限在一个区域，不会酿成一个系统性的、严重的风险。所以犯错不仅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而且是值得鼓励的事情。

　　创新更多的是一种“黑帮文化”

　　我们有很多人做企业，也有很多年轻人会去创业，怎样才能够创办一个好的企业?使这个企业里充满了创新?能够犯一些小的错误，但是又不会犯致命的错误，能够一直保持创新能力?这个时候是要看企业文化的。

　　企业的文化是分不同的阶层和层次的。我们每个人都在混自己的圈子，真正能够团结在一起的大概是150人以内，超过了这个，你就很难处理人际关系。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要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部落。你的企业是否有竞争力，取决于你的部落领导力行不行。最底层的企业文化会有一个整个部落成员都相信的共同理念，有一个Slogn，最底层的Slogn是“生活烂透了”，可能我们会很少遇到这些人。

　　再高一点的是Stage2，即“我的生活烂透了”。所以他很消极，不愿意改革，你要跟他说做一点什么事情，他会说早就试过了，没用。但是他不是很反社会，因为他知道，我的生活很烂，但是别人的生活很好。所以他只是很消极和很被动，不愿意做更多的事情、承担更多的责任。

　　Stage3的时候是“我很牛，但是你不行”。我们在大学里、演艺圈里、体育界经常会遇到这种人。在Stage3的时候，可能他个人会很成功，可能他会拿到诺贝尔奖、奥运会的金牌，但是他没有团队。你要问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成功的时候，他会说因为我很牛。为什么没有做得更好呢?因为身边的人都是傻瓜。所以你会看到他会努力去学新东西，但是他不会把自己学的东西跟别人分享，他害怕别人超过他。

　　Stage4的时候是“我们很棒，但他们不行”。他必须要有一个团队，这个团队里大家互相支持、互相帮助。但是竞争对手决定了这个团队水平有多高。在Stage4的团队里，你会看到大家的精神面貌不一样了，大家会互相支持，因为我们是一个团队。这已经很不错了，但是还不够完美。

　　有几个管理学家专门研究部落领导力的，他们本来以为到了Stage4的时候就已经是最好的了，后来他们做企业调研的时候发现有几个企业很另类，他们到一个医疗类、制药类的企业去问，你们的竞争对手是谁?这个企业的老总到研发人员都愣住了，说没考虑过，我们的竞争对手是癌症，因为我们还没有想好如何去攻克传染病，但是我们在想办法攻克癌症。在这个Stage的团队里已经没有竞争对手了，唯一所想的就是如何能够创造历史，到最后是要创造历史的，所以他想的是要把自己的潜能给发挥出来。所以这是我们能够达到的越来越高的境界。

　　作为创新企业，我们如何才能够做到这一点?其实我们的优点也恰恰在于这里，因为我们更像个游击队，比团队作战要更容易出奇兵。在解放战争的时候，最关键一场战役辽沈战役，打到最后毫无章法，团自为战、连自为战，军官找不着士兵，士兵找不着军官。所以军官过来找林彪抱怨，林彪说我不管这个，我唯一关心的是怎么把敌人消灭。晚上的时候参谋部同志向林彪汇报，某某部歼灭敌人多少、击毙军官多少、缴获枪支和车辆多少……正在念着的时候，林彪突然两眼放光，“停!为什么刚刚这个地方缴获的短抢比缴获的长枪要多?为什么这个地方击毙的军官比别的地方要多?我估计司令部就在这里，给我打!”真的就打下来了。这就是一个游击队团自为战、连自为战，最后和顶层设计的一个完美结合。

　　所以管理和创新是不一样的，管理有很多如何流程化的理念，但是创新有时候真的是用不着管理的，有时候创新更多的是一个“黑帮文化”。“黑帮文化”是什么?“黑帮文化”里要讲究团队、冒险。有很多不一样的狂热和独有的文化，所以我们很可能是先从“黑帮文化”做起来的。